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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奕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,声音很低象耳语:“我猜,我们这次是死定了。”
闻仲强笑:“这,这是何意?你们不需要……”
王奕转过头,惊异地:“你不是来找我们帮忙的吗?”
闻仲一时语结,结结巴巴地:“我,我只是,我并不是……”
王奕看着张绍:“我们又一定会答应的。”
闻仲愣住:“什么?”
张绍沉默,没有开口答应,也没拒绝,大家也都看着他,没人开口。
风吹树叶的声音“沙沙,沙沙”。
忽然间随风飘过一阵隐隐的清香,闻仲转头,这才发现金光已经来了,远远站在树下。金光的容貌并不甚美,属于第一眼挺平凡,却越看越有味道的女子。瘦削面孔,五官端正,细长凤眼,斜斜一瞥,无限风情。恰此时风起花落,青丝飞扬,别有一番忧而不伤的沉静感觉。
闻仲忙起身招呼:“金光圣母,有劳你赶过来。”
金光只点点头,静静站在一边。
张绍问:“金光,你觉得呢?”
金光淡淡地:“一代弟子也未必不能战。王天君说的,是最坏的情况。不过有一点他说的对,我们死定了。即便我们将紫虚一代弟子斩落马下,紫虚宫也不会罢手。必然还有更厉害的人物出头。我们这边,却未必有人肯支援我们。”
张绍看着闻仲,目光带着疑问,还有别人吗?除了我们,你还有找谁?
闻仲沉默一会儿,微微一笑:“闻仲此来,不过是访亲会友。你们想多了,眼前风光如此妩媚,正合对酒当歌,来来,我带了好酒……”
王奕竟“咯咯”一声笑出来:“原来闻太师真没请动别人!”
闻仲此时也有点挂不住了:“我还没去找别人。”
王奕大乐:“咱们交情这么好吗?你素日同余元亲如兄弟……”
张绍终于开口:“王奕!”说话别过份。
金光道:“闻仲师兄应该退步抽身了。”
闻仲只是欠欠身,招招手,车中飞出一个储物柜,直落到闻仲面前,闻仲笑道:“我们喝酒,喝酒。”拿出一瓶瓶好酒。
张绍挥挥手,酒具飞出。
闻仲将酒杯一一满上,托盘载着酒转一圈,人手一杯。
金光自托盘中取酒,举杯致意:“如此,闻仲师兄心意已决,咱们也只得舍命陪君子了。”
闻仲愣住。
金光一口饮尽杯中酒,掷杯于地:“宁为玉碎,不为瓦全!”
秦完淡淡地:“死就死呗,总不能眼看着人家一拥而上打死自家兄弟。”
张绍笑一声:“金光说打,咱们就打。”
一声“干!”酒喝光,杯子摔碎。这两位带了头,十只杯子顿时粉身碎骨了。
金光淡笑一声:“你是战神,你不出声,分明就是要打!我是尽力拦阻了,太师非要同帝国共存亡,我们是没办法眼看他被玉虚门下围殴,坐视不理的。何不痛快答应,送个人情,反正大家早晚下场子的。”
闻仲很想说:“你们这是不对的!”忽然间喉头哽阻,我不该来啊!自己要死国难是自己的事,再拉朋友一起死,实在是不应该啊!
王奕怪笑:“感动吧?其实,天界放话,帝国大限将至,我们就开始讨论这个问题了。”
张绍淡淡地:“可能长辈之间有君子协议吧,轮流控制政权。不过没人明说,所以,表面上看,我们忠于帝国没有错,实际上,可能我们理亏。毕竟师爷认同帝国将亡了。”
金光淡淡地:“上次广成子轻易放手,回到天界却对妖族进行清洗。没有所谓君子协议,只有战略战术。师爷也未必就不明白,不过他一个人,恐怕不敢同两位兄长翻脸。我们觉得,紫虚那边再次掌权,未必能容得我们继续这样悠游地生活下去。至少,他们已经提到能源管制了。”
王奕笑:“最糟的可能是,他们希望把流浪在外的这些——曾经帮过他们的人,回收到神经元中去,节省能源,不打扰异星物种进化。杀了我们,杀了我们所有人,散居的神仙弟子,妖怪,半神。”
张绍轻声:“这只是猜测!”
王奕笑:“是合理推断,人家弟子也没隐瞒过自己的理念。”
金光道:“大家心里清楚,不必说那么白。”
闻仲微微不安:“师父们应该也明白吧?”
忽然间大家都沉默了。
闻仲更加不安:“如果他们没想到,似乎应该提醒……”
孙良叹气:“太师,你还不明白吗?师爷会保他们的。”
闻仲愣住,什么意思?
孙良淡淡地:“当年屠妖之战,也只有师爷亲传那几个妖逃了。你还不明白?”
闻仲沉默一会儿,微微摇摇头,不,我不相信。
十天君只是笑笑,随便你吧。
闻仲终于缓缓道:“师父说,她不会放手,她只是,需要时间。”
金光一笑:“我们就想听这句话。太师,保持谨慎,我们需要时间准备武器。”
张绍送闻仲走时,最后耳语一句:“我向你推荐个人,梅山七怪。”
闻仲看他一眼,点点头,嗯,七怪是七个人,不对,是七个妖,不过现在不是讲语法的时候。闻仲知道梅山七怪同朱厌有点交情,所以任无当颇有死保他们的意思,拉七怪下水,战略上是个好主意。那七个妖怪的能力也相当出色。
闻仲往梅山去。
朱厌在地狱里静静地看着任无当。
准确地说,任无当程序。
他很厌烦。
他想知道任无当想告诉他什么,他明白任无当需要确定他还正常,他有基本良知才会告诉他那个秘密,他也知道,那个秘密一定是他自由的钥匙。
保持耐心,好好同程序任无当聊天,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,写思想汇报,交心——也许交配下效果更好。
朱厌觉得恶心。
肝胆相照的朋友,也不过如此。
厌倦。
我就是这个样子,生死已无所谓,随便吧。
朱厌再一次缩着身子团坐在地上,火山灰象雪花一样在空中飘落,慢慢积满在他身上,他再一次隐身于地狱之火中。
至于任无当,她在找朱厌。
大地遍布荆棘,不是形容,是真实的。荆棘从地上长出来,飞快地干枯,变黑,然后变得象铁一样坚硬锐利。
她伸手拨开荆棘叶子时,叶子的边缘在她手掌划开一道口子。
有点痛,当然,她不介意。
然而,每一走一步,总会被枯叶边缘的锯齿结构划开一道口子。
每一步。
无当从衣服上扯下几块布条,缠在手上,然而,布条没坚持多久,二三天吧,就烂成碎线团了。
无当试图修改环境,她不是人类,修改环境的权限是单开给人类任无当的。
当她发现自己没有权限时,她查了一下自己的状态,是的,她是个程序。
任无当没想到做为一个程序存在,竟然让她感到无限悲哀。
我是个程序,我的想法,只是设定的图式反应。
任无当记得自己的计划自己的任务,她得找到朱厌。
不过,完成任务之后,会发生什么?删除?关闭?我会杀了我自己吗?
任无当继续在手上缠布条,不过腿上布料已经破碎,布满一道道的血道子。
所以,开元的眼里,总有浓得化不开的伤痛。
因为他只是一个程序。
任无当站在地中央,风来,荆棘摇动,几道血痕出现在手臂上。有点痛,不过这不算什么大事。走与不走,都躲不开切肤之痛。
无当缓缓前行,黑色的铁叶子太多,再小心,身上依旧渐渐布满了伤口。
望向远方,一望无际的黑色荆棘,死寂之地。
当你的心变成地狱,灵魂上会长出荆棘,刺伤所有靠近你的人。
当所有人都离开,孤独,会让你永远走不出自己的囚笼。
任无当四顾,然后狂叫:“朱厌!出来见我!”
声音不住回响,象嘲笑,象为了证明这个地方有空旷而她有多么孤寂。
朱厌半梦半醒中,迷迷糊糊地骂一声:“滚。”
不知过了多少天,想必是一个不愉快的梦让朱厌惊醒。
天地玄黄,宇宙洪荒。
黑色的大地上乌云滚动,昏黄的天,浓痰色的空气。
朱厌慢慢睁开眼,他懒得醒来,又厌恶梦境,只得静静看着天上的乌云。乌云得到他的注视,忽然间开始诡异地打转,旋转,挣扎,一个旋涡又一个旋涡,找不到出路却又不肯停止的挣扎……
黑色荆棘中,一个血人,仰望天空,再一次发出嘶哑的野兽般的吼叫:“朱——厌——!”
朱厌呆了一会儿,嗯,过了多久了?不知道。日复一日的囚禁生涯,时间毫无意义。他曾经在巨石上刻下一天又一天,刻了一百年后,时间就已经失去意义了,囚禁,好象变成永恒。
朱厌转个念头,已经看到荆棘中的无当。
黑色中的那一点血,鲜明得刺眼。
已经结痂的伤口,是黑色的,渐渐凝固的血是褐色的,刚刚流出来的血,触目地红。
无当跪在地上,折断的灌木刺进她的身体,鲜血红得惊人。
朱厌静静看着那不断流下来的血,静静地想:红色,岩浆与血的颜色,真漂亮。
真好看。
无当仰天大叫:“朱厌!”
她的双手伸向天空,伸向空中旋转着的诡异的云。
这么多天过去了,唯一的变化,就是天空的云忽然转得无比诡异恐怖。
当然,还有她那双伸向天空的手,血肉模糊,已经露出白骨。
朱厌?你看到了吗?听到了吗?知道我在找你吗?
乌云渐渐静止,旋涡渐渐散云,再一次变成大片大片深深浅浅的灰。
任无当慢慢闭上眼睛,泪流满面。
她窝下身体,蜷伏在地上,铁一样坚硬的荆棘刺进她的胸膛,剧痛。
她不在乎,她太累了,她只想躺下来静静地休息。
朱厌已经死了!是的,是世人亏待了他。可是他已经变了,再也变不回原来的朱厌了,他已经死了,你要接受现实。不管他曾经多少好,他不再是朱厌了!接受这个事实吧!
即便你认为你是为了他好!他不需要你这种好!他只想不再痛,不要再呼唤那颗曾经善良的心了!要痛成什么样才能再也感觉不到痛,不要再唤醒它了!
朱厌忽然感受到一种极端的厌恶。
看到血肉模糊的手,和黄色红色黑色烂肉中的白骨,让他感觉到极端的恶心,看了脏东西的恶心感觉。
这种感觉——啊,难怪这么熟悉。这是他躺在无菌室里,看到自己失去表皮的身体后,产生的恶心感觉。
朱厌慢慢闭上眼睛,还是,继续睡吧,现实比梦境更恶心。感谢我那贫乏的想象力吧,人头乱飞与血流成河根本不算个事儿。
让我一直睡下去吧,我已经不怕噩梦了。
别让我醒来。
别叫醒我。